【原文】

《易》曰：“天道亏盈而益谦（1），地道变盈而流谦（2），鬼神害盈而福谦（3），人道恶盈而好谦（4）。”是故《谦》之一卦（5），六爻皆吉（6）。《书》曰：“满招损，谦受益（7）。”予屡同诸公应试，每见寒士将达（8），必有一段谦光可掬（9）。

【注释】

（1）亏盈而益谦：减损自满、傲慢的而补益谦虚的。亏，亏损，减少。盈，盈满。比喻傲慢、自满。益，增加，补充。按，以下四句话出自《周易·谦卦·彖》。

（2）变：改变。引申为减损。流：流入，补充。

（3）福：赐福。

（4）恶（wù）：讨厌。

（5）《谦》：《周易》六十四卦之一，主要内容是讲述谦虚之德。

（6）六爻（yáo）：六个爻辞。爻，组成八卦的长短横道，即“—”和“--”。“—”是阳爻，“--”是阴爻。每卦由六个爻组成，每爻都有爻辞。

（7）满招损，谦受益：自满、傲慢就会招来损失，谦虚谨慎就会获取益处。这两句出自《尚书·大禹谟》。

（8）寒士：贫寒的读书人。达：发达，显贵。

（9）谦光：谦虚的光彩，谦虚的美德。可掬：可以用手捧住，这里形容谦虚之情特别明显。

【翻译】

《周易》说：“上天的运行规律是减少自满的而补益谦虚的，大地的运行规律是减损自满的而补充谦虚的，鬼神的行事原则是损害自满的而赐福谦虚的，人们的行事原则是讨厌自满的而喜欢谦虚的。”因此《谦卦》这一卦，它的六个爻辞都是吉祥的。《尚书》也说：“自满傲慢就会招来损失，谦虚谨慎就会获取益处。”我多次与各位先生一起去参加科举考试，每次看到那些贫寒的读书人将要飞黄腾达之时，一定会有一种非常谦虚的美德表现出来。

【评注】

傲慢自夸，目中无人，可以说是人生大忌。这种行为不仅会阻碍自身的进一步提升，也会招来别人的厌恶乃至憎恨，关于这一点，《庄子·山木》举了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：

阳子之宋，宿于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二人，其一人美，其一人恶（丑），恶者贵而美者贱。阳子问其故，逆旅小子对曰：“其美者自美，吾不知其美也；其恶者自恶，吾不知其恶也。”阳子曰：“弟子记之！行贤而去自贤之行，安往而不爱哉？”

阳子就是因为主张“拔一毛而利天下，不为也”（《孟子·尽心上》）而被孟子批评为“无君”的著名思想家杨朱。杨朱在去宋国途中，住在一家旅店里，他发现旅店主人有两位妻子，一位长得很美，一位长得很丑，长相丑陋的那位妻子在家里地位尊贵，而长相美丽的妻子反而地位低贱。阳子甚感不解，店主人回答说：“那个容貌美丽的总是喜欢自我吹嘘，时间久了，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她美；那个长相丑陋的总是自我谦虚，时间久了，我一点也不觉得她丑。”为自己长相美丽而自傲的美女，妥妥地把自己由美女“自傲”成了一个惹人厌恶的丑女。所以杨朱感慨地对自己的弟子说：“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件事！做了贤良的事，但一定要去掉自以为贤良的言行，这样到哪里会不受爱戴呢？”

文人相轻也是傲慢的一种典型病症，有些文人得一佳句，悟一常理，就会手舞足蹈，自以为天下第一，结果反而害了他们一生。唐末著名诗人罗隐就是其中一例：

黄寇事平，朝贤议欲召之。韦贻范沮之曰：“某曾与之同舟而载，虽未相识，舟人告云：‘此有朝官。’罗曰：‘是何朝官！我脚夹笔，亦可以敌得数辈。’必若登科通籍，吾徒为秕糠也。”由是不果召。（《北梦琐言》卷六）

黄巢叛军被平息后，朝廷原打算召罗隐进京为官，结果曾任唐朝宰相的韦贻范给大臣们讲了这么一件事：“有一次我与罗隐同舟，彼此虽不认识，但船工告诉他船上有朝廷大臣，罗隐回答：‘什么朝廷大臣！我用脚指头夹着笔写文章，也抵得过他们许多人！’”目中无人的结果是罗隐失去了一次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，弄得他在妓女云英面前也抬不起头来：“我未成名卿未嫁，可见俱是不如人。”（何光远《鉴戒录》卷八）